Notion 与禅与我

作者:阿松·发布于 2025年07月03日
Notion 与禅与我 封面图

序:记IVS参加经历#




IVS是一个综合性的行业峰会,涵盖主题演讲、创业竞赛、技术展览和社交活动等多种活动形式,通常围绕创业和科技展开。
IVS最早是一个邀请制的闭门峰会,但在落地京都后,通过 IVS Crypto 等活动向公众开放,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创业者、开发者、学生和科技爱好者参与。
受益于立命馆大学创业推进课的赞助,在日本交换的两年间,我于 2024 年和 2025 年参加了两次 IVS。




2025 年的 IVS 在平安神宫外的京都市劝业馆举行。2024年在京瓷总部旁的 Pulseplaza 举行时,IVS 的话题还集中于 Web3 创业,短短一年时间,基于大模型的各种应用属实给了我们过多惊喜,今年的 IVS 就大多数与 AI 相关了。




于是这次的主舞台,主办方邀请 Notion 的创始人 Ivan Zhao 来,与京都府知事和京都市市长做了一次对话形式的演讲,标题是《与Notion对话,AI与工匠精神的融合》,听完演讲思考颇多,写下此文聊以记录




IVS 主舞台
IVS 主舞台

源:我与电子笔记#




我对Notion的认知来源于下面几个词:简洁、高效、电子笔记。当然现在不能只用电子笔记来简单形容Notion,但是在听 Ivan 的演讲前,我坐在大厅中飞速过了一遍我对这几个词的认知。




我于2019年开始使用电子笔记,那年我在读高一,面对高考这种题海形式的考试方式和学习方式,我意识到需要一种更高效的笔记和错题管理方法,纸质笔记有几个弊端:



  • 整理效率低: 无论是直接抄写、还是裁剪粘贴,想要制作出简洁美观使人有动力下次还打开的笔记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成本


  • 缺少检索: 当积累了上百道错题,想找到三个月前某个特定知识点的题目,无异于大海捞针。


  • 扩展性差: 错题、笔记、心得完成记录后,受纸质物理上的限制,后续难以继续添加内容。





最初我的想法是利用Ipad的电子笔记,支持任意更改同时更贴合高中生的书写习惯。但是中国高中禁止电子产品的限制下,使用ipad过于张扬,使用手机还能在书桌下隐蔽使用。在寻找合适的产品,我第一次听到了notion,知乎中讨论的notion代表了一种新的工作方式,但是当时受种种限制最终还是没有去体验一下notion。




我的工作流很简单:用猿题库搜题,将题目与解析截图,上传至印象笔记,并用精准的标题(如“解析几何-椭圆二级结论-点差法”)来标记题目类型。这个朴素的“标签系统”,让复习从漫无目的的翻阅,变成了精准的定向查询。高考结束时,这个数字化的“错题库”已积累了三百余条笔记,它不仅支撑了我的备考,甚至在两年后,依然能作为一份有效的学习资料,传递给我的表弟。




进入大学,我曾试图实现高中时未竟的“iPad 自由”,但工作学习场景从应试变成开发代码时,知识的需求场景从“记录以备后用”转变为“即时查阅”时,传统电子笔记便彻底被浏览器书签中的各个文档和电子书取代了。




再次回归电子笔记,是在 2023 年。字节跳动的青训营让我初次深度使用飞书文档,其协同与整合能力,让我意识到这正是我三年前耳闻的 Notion 所代表的新范式。我开始重新构建我的个人知识库,这一次的需求,不再是备考时的“错题检索”,而是面向未来的“知识资产管理”,我搭建了我的面试面经知识库,用共享文档记录我在实验室期间的科研进展以及用多维表格做任务管理。




我真正使用 Notion 则是不久前的 6 月,我在探索 n8n 的功能时发现 Notion 的 api 支持被各种类型的应用所调用,可以丝滑地融合进 AI Agent 的各种工作流中,我第一次意识到了 Notion 在大模型时代的潜力。




起:Notion 与京都#




提起 Notion,不能不提 Notion 创始人 Ivan Zhao 的故事。距离我听说 Notion 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是直至这次 IVS 我才发现 Notion 的创始人是一个华人。主舞台上的 Ivan 有着浓厚的技术者气质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内敛的气质。




Ivan Zhao 的故事始于新疆乌鲁木齐——一个他口中四百万人口的“小镇”。为了进入北京的好学校,对电脑游戏的热爱驱使他在编程竞赛中脱颖而出;之后,他又通过观看《海绵宝宝》和《辛普森一家》掌握了地道的英语。




真正的思想火种,是在大学时期被点燃的。当他帮助艺术家朋友搭建网站时,他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根本问题:“人们不知道如何使用软件这种媒介进行创作。”
这让他将目光投向了半个世纪前的计算机先驱——Douglas Engelbart、Alan Kay、Ted Nelson。




他被 Engelbart 的论文《增强人类智力》深深震撼,并继承了这些先驱的核心理念:计算工具的建造者和使用者之间,不应存在鸿沟。
软件的终极形态,应该像一种可无限塑形的黏土,让每个人都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工具,从而“增强解决问题的能力”。




怀揣着宏大的愿景,Notion 在 2013 年诞生。然而,最初的三到四年,却是一段痛苦的“迷失岁月”。




他们最初尝试构建一个“人人都能创建软件”的开发者工具,却遭遇了市场的无情回击。核心发现是:大多数人并不关心如何创建软件来优化工作,他们只想尽快完成任务。




这次失败,催生了 Notion 最重要的战略转折,以及那个著名的“糖衣西兰花”比喻。
既然人们不喜欢直接吃“西兰花”(创建软件),那就用“糖”(高效的生产力工具)把它包裹起来。“我们将愿景隐藏了起来,” Ivan 回忆道,“把创造软件的能力,藏在了人们日常使用的工具之下。”




方向对了,技术又成了新的障碍。在花费一年时间构建新产品后,他们发现底层的技术选型(Web Component)极不稳定。
2015年,他们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裁掉所有员工,只留下他和联合创始人 Simon Last 两人,从零开始重写所有代码。




由于旧金山高昂的生活成本,Ivan 向他的母亲借了 15w 美元。他们选择前往大洋彼岸的日本。




最直接的驱动因素是生存。旧金山高昂的运营成本和令人窒息的创业压力,正将这家濒临破产的公司推向深渊。
为了支撑这次“最后的赌注”,Ivan Zhao 从他的母亲那里获得了一笔15万美元的资助。




除了财务压力,此举也是一次主动与硅谷文化“断舍离”的尝试。
他们希望摆脱那种充斥着“超速增长的科技创始人”和无休止融资竞赛的环境。
这种自我施加的孤立被视为一种必要条件,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屏蔽外界的噪音,进行真正深入的、回归第一性原理的思考,从而彻底重建产品及其愿景 。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来重新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和市场的真实需求。




在众多城市中选择京都出于一个务实的原因。
Ivan 直言到,在研究了Airbnb上的房源后发现,与东京和大阪的“火柴盒”公寓相比,京都的房子似乎更大,能为长时间的紧张编码工作提供一个更舒适的环境。




然而,更核心的原因是日本的文化。Ivan 曾表达日本文化崇尚极致的匠人精神,这正是他希望 Notion 拥有的特质。




他们在京都的日常生活遵循着一种近乎苦行僧式的严格规律:每天工作长达18个小时。这种极端投入的状态,被赵伊一句广为流传的话生动地概括了:
“我们俩都不会说日语,那里也没人说英语,所以我们整天就穿着内裤写代码”。




他们的生活被简化为一个极致的循环:“编码,编码,再编码,然后出门觅食,洗澡,然后继续编码,周而复始” 。这种单调而专注的节奏,将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汇聚到了产品本身。




他们租住在一栋日式一户建中,两人的卧室仅由一扇传统的日式推拉纸门隔开。他们与外部世界唯一的显著互动就是外出吃饭。由于 Ivan 来自中国,他能够辨认菜单上与汉字相似的日文汉字,这让他们至少能点到“牛肉”或“鸡肉”,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Notion完成了其历史上最关键的产品转型。他们放弃了之前那个抽象的“无代码应用构建器”概念,转向了一个更具体、用户更熟悉的模式:一个集笔记、维基和任务管理于一体的“超级生产力应用” 。




Ivan 在京都
Ivan 在京都



Ivan 对设计过程投入了近乎痴迷的精力,他称之为“排列组合”——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创造同一个功能或流程,每次都进行微小的调整,直到找到那个无可挑剔的最优解。
这种详尽无遗、迭代至上的设计方法,后来成为了Notion公司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




京都的这段经历,可以被看作是将“一万小时定律”压缩在一年内完成的现实版本。语言和文化的隔绝,加上财务上的岌岌可危,共同创造了一种宏观尺度上的“心流”状态。这不仅仅是努力工作,更是一种将深度冥想的修行方式应用于软件开发的实践。这种完全的沉浸状态,迫使他们达到了在传统办公环境中——充斥着会议、社交和行业噪音——绝对无法企及的专注和迭代深度。




最终,京都的熔炉不仅锻造出了一款新产品,更重要的是,它为公司锻造出了一种全新的创造方法论。
那种源自这段时期的、对细节和工艺近乎偏执的关注,正是Notion给用户带来精心雕琢之感的核心原因。
这段经历也成为了公司内部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的基石。多年后,当 Ivan 和 Simon 在墨西哥一家酒店里为Notion AI开发原型,每天吃着同一家餐厅的墨西哥卷饼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这感觉“和在京都的旧时光一模一样”。




在京都完成重建后,Ivan 在 2016 年发布了新的 Notion。
完全依靠于自发有机的传播,Notion 在 2020年达成了 100 万用户,这也正是我首次听到 Notion 的时间。
而到了 2025 年,Notion 已经达成了 1 亿用户,并且被丰田、Figma 和 OpenAI 等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公司所采用




思:Notion 与日本美学与禅#




如果说创始人 Ivan Zhao 在京都的漫步,是 Notion 与东方美学在物理空间上的相遇,那么更深层次的连接,则发生在无形的思想层面。




西方软件,尤其是生产力工具,常常在追求一种秩序感,强调严谨的网格与对称,电子表格便是这种思维的极致体现。但 Notion 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它更像一张质朴而有韧性的和纸,或是一方留有余地的庭园。这种独特的“呼吸感”,并非偶然,它的源头,深植于日本的美学与哲学之中。




这背后,有一个核心的美学意识,叫作“侘寂”(Wabi-Sabi)。它并非某种单一的风格,而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欣赏那些“不完美、非永存、未完成”的事物。它包含两个部分:“侘”(Wabi)是安于简朴,在物质的减法中找到内心的丰盈;“寂”(Sabi)则是欣赏时间流逝在事物上留下的痕
迹,那种带着包浆和磨损的美。




这种哲学最极致的体现,或许要追溯到茶道大师千利休的时代。他所处的年代,正是权力者丰臣秀吉用“黄金茶室”彰显其权势与野心的顶峰。而利休却反其道而行,推崇使用那些粗朴、带有瑕疵、甚至有修补痕迹(金缮,Kintsugi)的本土器具。这不仅是美学上的分野,更是一种思想上的抗衡。黄金代表着对不朽的渴望与世俗的权力,而利休手中的一只歪斜的乐烧茶碗,却在诉说着万物的无常与精神的谦卑。这是一种静默而强大的力量,也正是这种力量,最终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侘寂”的故事,为我们理解 Notion 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视角。Ivan 希望打造一款感觉像“一张白纸”的工具,而 Notion 的核心——“块”(Block)——正是这一思想的完美载体。




每一个“块”,本身只是一个简单、统一的元素。但它们可以被用户以无限的、非对称的、有机的方式组合起来,就像日本枯山水庭园(Karesansui)中的石块。你可以随意拖拽、排列,没有僵硬的网格束缚,最终创造出完全属于自己的结构。西方用户将其比作“软件界的乐高”,这个比喻很巧妙,但其精神内核,却是一种深植于东方的设计思想。




我理解中的侘寂
我理解中的侘寂



这种思想,也离不开日本另外两大精神基石的滋养:神道(Shinto)与禅宗(Zen Buddhism)。




神道教相信万物有灵,山川、树木、岩石皆有神性。这让日本文化对自然与空间有一种独特的敬畏。神社的布局往往顺应山势,呈现一种有机的非对称之美;建筑与庭园也并非要征服自然,而是与之合作。这解释了为何“留白”(间,Ma)在日本美学中如此重要——空间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潜能与敬畏。Notion 页面的“呼吸感”,正是这种“间”之美的数字化呈现。




而禅宗则为这种美学注入了“修行”的维度。禅宗水墨画(Sumi-e)要在“无心”状态下,一气呵成;茶道有着极为繁复的规定动作(型,Kata),其目的却是要通过极致的训练,最终忘掉动作本身,达到内心的宁静。这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悖论:真正的自由与创造力,源于结构,而非其缺席。




禅宗的这种精神,在日本与另一种深刻的信念交织在了一起,那就是“匠人精神”(Shokunin Kishitsu)。它将工作,从一种谋生手段,提升为一种关乎心性与尊严的修行。匠人精神的核心,正是禅宗“型”的实践: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基础动作,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将技艺内化为身体的本能,最终达到“无心”而为的境界。工作即道场,手中的工具与材料,皆是修行的伙伴。这种对过程的极致专注和对完美的内在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动态的冥想。




这恰恰也是 Notion 的使用体验。初见时,它只是一张白纸,简单甚至有些空洞。但当你通过学习和实践,将那些“块”的功能与组合方式深度内化后,一个自由、流畅、能与你的思维共舞的强大系统才会真正浮现。极致的纪律,通往了毫不费力的自发之境。从这个角度看,Notion 不仅是一个工具,更像一间工作室,它为每一个愿意投入心力的人,提供了一套精良的“刨子”和“凿子”,让用户有机会成为自己数字世界的“匠人”。




所以,京都的经历,赋予 Notion 的远不止是配色或字体。它将一种古老的东方哲学——关于无常、留白、修行与匠心——悄然转化为了代码,构建了整个产品的灵魂。Notion 的宁静与力量,恰恰源于此。




尾:关于大厂和匠人精神的思考#




聊起大公司,我比较钦佩美国的谷歌和中国的字节跳动。




在庞大的组织里,层级、流程与OKR的压力,常常会磨损掉团队的热情和耐心,很难再有人能真正沉下心来,细细打磨一款产品。尤其是在大模型这样需要巨大投入和长期主义的领域,更是如此。我们看过一些令人遗憾的“丑闻”,也更能理解,在这样的背景下,谷歌的 Gemini 和阿里的 Qwen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管理学上的奇迹。




而字节,同样令人敬佩。当一个公司脱离了早期那种苦行僧式的创业环境,它是否还能保持对产品的敬畏之心?字节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是像飞书多维表格这样极其精密的生产力工具,还是在 Coze、Trae 这些大模型应用上的持续打磨,我们能看到一种在巨大体量下,依然没有熄灭的、对产品的专注。




匠人精神在中国层备受推崇。但这几年,伴随着日本产业的衰落,“某某仙人”或“工匠”的说法,反而成了一种略带贬义的标签,用来指代某种僵化的、脱离时代的重复。
雷军曾说:“不要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这句话中的战术勤奋往往就是传统工匠陷入的误区。




坚持用同样的方式蒸四十年米饭,但这种精进的边际效益是递减的,也只能让少数人受益。这是一种“术”层面的勤奋。而另一种匠人精神,则是去思考,如何能发明一台更好的电饭锅,让所有人蒸出米饭的品质和效率都得到提升。这是一种“道”层面的思考,一种作用于系统的、战略性的匠心。




一年前参加 IVS 时,我正值找暑期实习道心破碎的阶段,我现在仍然记得我在京都地铁竹田站炎热的站台上等车,顶着刺眼的阳光,打开boss直聘发现一个面试邀约都没有的那个下午。




现在回想,焦虑和失败感来源于一种功利性的追求,中国的教育体制容易把人培养成这种性格,毕竟高考把最后一次考试考好了就可以。




回顾我大学前三年的学习,我在大一的时候希望进大厂就业,于是开始刷题、背八股。




但是这些行动没有创造任何价值,我的代码是leetcode中的算法题而不是现实中服务器中运行的程序。




一年前的我怨天尤人,现在回想只是自己缺少匠心,没有想到用自己的能力去创造真实的价值(哪怕是现在的个人网站)。




所以说迷茫未来的各位,不如现在学点什么,专注点什么,做点什么,哪怕为自己一个人创造点价值(比如搭建个个人博客),去传递自己的价值观。




谨以此文与曾经迷茫的自己和仍在迷茫的同龄人共勉。